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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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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早,宴隨是被枕邊床榻陷下去的動靜吵醒的,對方很明顯是故意的,動作非常重,存心要把她給弄醒。

宿醉過後,頭痛欲裂,世界都是斑駁扭曲的。

她“嘶”了一聲,潛意識裏只當是杜承,不明白這廝吃錯了什麽藥,正打算興師問罪,結果一睜眼,看到更有興師問罪架勢的羅子琴女士。

宴隨花了那麽一丁點的時間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已經和杜承分手,除此之外,她不在天高皇帝遠的美國,而在自己家中。在這個金碧輝煌的牢籠裏,她是一只金絲雀。

而她現在這個樣子,很明顯不是一只符合心意的乖巧金絲雀。前一晚酒吧回來後她沒卸妝,也沒洗漱換衣服就躺進了被窩,此時此刻,滿身都是從夜場帶回來的刺鼻煙酒味。

早上八點,羅子琴已經妝容精致,衣冠楚楚,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打理得一塵不染,渾身上下透著貴婦的風範,對比明顯,看女兒像看個乞丐似的嫌棄。

叫了聲“媽”,宴隨老老實實扶著腦袋坐起來,有關如何回的家,又如何躺到床上,她一時半會根本記不起來,不過她沒有時間回憶,因為羅子琴已經向她開火了。

“阿隨,我看你真是出息了。”羅子琴來勢洶洶。

宴隨一聲不吭,躺平任罵。

“出去讀個書,三催四請才肯回來,怎麽?國外的空氣自由,沒有人管著你你逍遙自在是不是?好不容易回來了,行了,一回來就不見人影,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當媽的沒有?我看你滿腦子都是尋歡作樂泡夜店,我和你爸爸送你出國是讀書去的,不是讓你學別人家紈絝子弟怎麽敗家的,你還不如別回來了呢!”

羅子琴伸出一根塗著鮮紅指甲的手指,連碰都不想碰到她,唯恐被她沾染到夜店的敗壞氣息,指尖和她的腦門差了好幾寸的距離。

宴隨被她又尖又利的聲音吵得太陽穴一抽接著一抽,眼前世界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,“媽。”她微弱地開口,前幾個字都是空的氣音,“我真的很難受,你能不能讓我睡會?”

“睡會?”羅子琴的嗓門又拔高一度,聲音在偌大的臥房裏氣勢磅礴地回蕩,“你姐姐已經去上班了,現在你爸爸公司上上下下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,憑誰都要恭恭敬敬叫她一聲小宴總,你心是有多寬,居然還睡得下去!你看看你這個樣子,人不人鬼不鬼,一身酒臭我在你門口都聞到了,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不爭氣的女兒……”

“昨天我生日,您記得嗎?”從前被羅女士罵,宴隨一般選擇左耳進右耳出,多年下來,屏蔽功能修煉得出神入化,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,她心裏懊惱得疼,一忍再忍卻終究忍無可忍。

羅子琴根本不記得這檔子事,讓宴隨這麽一打斷,她停頓下來回憶了一下日期,忘記了女兒的生日她稍有些尷尬,空氣悄悄凍結一小會,又恢覆正常,羅女士嘴硬道:“這幾天你爸爸要辦個酒會,裏裏外外很多事情都是我在辦,你以為媽媽真的只要待在家裏一天到晚無所事事嗎,我也很忙的。”

宴隨點頭,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:“嗯。”

羅子琴消停不過兩秒,又開始下一波沖擊:“你爸這個厚此薄彼的老東西,我不記得,難道他也不記得嗎?你姐姐過生日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,不但請全公司員工吃飯給她慶祝,還送了她一輛限量版法拉利。”

宴隨討厭宴連是真,但是一碼歸一碼,她不耐地提醒母親:“那是在慶祝公司周年。”

宴家的公司,年慶和宴連的生日恰好在同一天。

“那車怎麽說?車總是你爸送宴連的吧?”公司的生日和宴連的生日在同一天永遠是羅子琴如鯁在喉的痛處,無論宴其盛曾如何信誓旦旦地保證這只是巧合她都沒法相信,被女兒一提及,她越發不痛快,不依不饒地攛掇宴隨,“今天等你爸下班你記得問他討一輛更貴的,還要控訴他忘了你的生日。”

這些話,這些情緒,羅子琴只會讓宴隨知曉,在外人眼中,在丈夫眼中,她就算不至於對宴連視如己出,至少也算不上一個斤斤計較的後母。她好面子,也需要維持自己賢妻良母的人設,十幾年如一日地表演大方,所有對宴連的負面情緒,悉數傾倒給了親生女兒。

宴其盛和宴連的生母結婚一年多就因為性情不和離了婚,那時宴連還只有六個月大,她歸母親,宴其盛則快速邁入了下一段婚姻,這第二任妻子便是羅子琴,很快,羅子琴生下宴隨。

宴其盛的事業做得越來越大,宴家的條件也越來越好,羅子琴宴隨母女倆的吃穿用度樣樣非凡品。而宴連生母的條件普通,婚姻存續期間,宴其盛和宴連的生母雖然連共處一室都不能,分開後卻能和平相處,沒了你死我活的爭吵,再加上女兒無辜,所以宴其盛平時對母女倆多有關懷。

但是畢竟宴連不在身旁養著,宴其盛再怎麽關懷,也比不上宴隨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,宴隨生得極為漂亮,又是個討人喜歡的性子,嬌滴滴喊上一聲“爸爸”,不管宴其盛在工作上遇到了什麽煩心事,她都能立刻把他哄得眉開眼笑。

對於丈夫對前妻母女倆的接濟,羅子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沒打算計較太多,最大的不滿也就是公司的周年日和宴連的生日在同一天。

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宴隨12歲,那個時候宴連是14歲,她的母親在一場車禍中過世,撫養她的的責任便自然而然落到了宴其盛頭上。

宴連搬到了宴家住。

宴其盛心疼宴連幼年喪母,另一層更重要的關系是,也許結發夫妻之間的情感確實是後來的人永遠都無法替代的牽絆,宴連母親的去世給了宴其盛很大的打擊,他對前妻所有的歉疚和無法理清的感情,傾數轉移到了宴連身上。

這完全超出了羅子琴的接受範圍。雖然宴其盛一直強調自己對於兩個女兒一視同仁,但羅子琴根本不想讓宴連和自己的女兒平起平坐,她始終當宴連是外人,更何況,在她看來丈夫分明更看重大女兒,不說別的,光兩個女兒的生日,待遇差距這般明顯。

她可以原諒自己不小心忘了女兒的生日,但是她沒法原諒宴其盛的忽視。

“聽到沒有?”羅子琴又一次提醒渾渾噩噩的宴隨,“等你爸爸回來了就去討生日禮物,質問他為什麽忘記你的生日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宴隨不厭其煩,腦袋快要爆炸,現在只要能讓她睡覺,她什麽都答應。

羅子琴滿意了,轉身之際餘光瞥到宴隨的臉,再次發難:“阿隨你把妝卸了再睡,帶妝睡覺很傷皮膚的呀!”

宴隨幾乎是在求饒:“媽我真的好困。”

羅子琴看著她,好一陣唉聲嘆氣,不過到底沒忍心再吵她,去衛生間拿了卸妝水和化妝棉來,仔仔細細給她把臉給洗了,還沒忘記給她塗了一層護膚品。

臉上一直有手在作亂,宴隨睡不安穩,迷迷糊糊地在半夢半醒間浮浮沈沈。

羅子琴一停手,幾乎是同一時間,她就死死睡了過去。

端詳著女兒漂亮無暇的臉蛋,羅子琴目光柔和下來,許久未見女兒,她看不夠似的看了好久,就像宴隨還是小時候那樣。

最後,羅子琴給她掖好被子,輕手輕腳地,準備離開。

轉身的瞬間,她似乎看到宴隨緊闔的眼中有眼淚滑落。

羅子琴一怔,回過頭去確認。

她沒有看錯,宴隨在睡夢中流淚。她哭得安安靜靜,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悲傷,以至於一絲聲音也沒有發出,只有眼淚一直未停,沾濕纖長的睫毛,劃過挺翹的鼻梁,最終滴落在枕頭。

不多時,枕套煙紫色的絲質布料被暈濕一大片。

不記得有多少年未曾見過女兒的眼淚。羅子琴嘆息,低聲道:“外面有什麽好呢?落得一身傷回來。”

宴隨睡了整整一天,醒來是下午五點,她看時間的時候還有點不敢置信,羅女士居然肯放縱她在床上浪費一整天的時間,如果她沒在做夢的話,一大早羅女士好像就來敲打過她,提醒現如今宴連已經在公司呼風喚雨。

睡太久有點恍如隔世的錯覺,她在床上發了會呆,又慢吞吞走去衛生間收拾慘不忍睹的自己,頭頂花灑噴濺的溫水流過身體,連帶著腦袋裏的渾濁也被帶走大半,有關前一晚的回憶開始抽絲剝繭地成型。

那是一個很混亂的夜晚。

從解決掉杜承開始,那根如鯁在喉的魚刺被拔除,她整個人的精神松懈下去,意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混沌起來。

後來的事情,她越來越模糊,被撕扯著,身不由己卷入風暴中心。

祝凱旋過來招呼她那會她還能應付,後來祝凱旋和傅行此都回他們自己桌了,她不顧羅晶晶的勸阻,一意孤行又喝了好幾杯。但再往後的事情就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期,有個女人哭著過來罵她不要臉,說她碰有主的男人,問她知不知道什麽叫禮義廉恥。

那會宴隨已經神志模糊,她感到疑惑和憤怒,她一個被三了的,已經夠慘了,憑什麽還要被人說不要臉。

羅晶晶同仇敵愾,不能容許她被人平白無故罵了的委屈,哪裏肯善罷甘休。

那女人前腳來,後腳傅行此那邊就來了好幾個人來平息戰火,只是唯獨沒有他本人。

“小隨兒,晶晶。”祝凱旋充當和平小天使,拉著她和羅晶晶說好話,“給個面子,這件事就這麽過了行麽?”

“什麽算了,傅行此呢?”宴隨抓著祝凱旋不依不饒地問道。

他的場子,他惹出來的事端,他倒好,撇個幹幹凈凈,人影都不見一個。

推搡間,那個女人的口罩和帽子被扯落。

周遭突然變得異常熱鬧。

羅晶晶驚訝地罵了聲“草”,“紀曉初?”

再接下去,宴隨的記憶有些斷層,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酒吧坐上的祝凱旋的車子,祝凱旋問了她們二人的地址,熟門熟路轉方向盤,透過後視鏡看她:“小隨兒,你家地址沒變啊?”

“傅行此呢?”宴隨記得方才自己問過這個問題,但她不記得祝凱旋是怎麽回答的了。

“灼灼那邊出了點事,他去醫院了。”

哦,對。

宴隨記起來了,傅行此他妹有事,難怪他火急火燎什麽都不管就走了。在傅行此心裏,天大地大,都比不得傅明灼最大。她雖沒見過妹妹本人,不過傅明灼的大名可是如雷貫耳。

從前,據祝凱旋說,她的地位都能和傅明灼平分秋色一決高下了,現如今她當然是不指望了的,她臉沒那麽大。再說當年的這份重視,後來也被證實不過是一場虛情假意。

祝凱旋先送的她後送的羅晶晶,送她到家門口,羅晶晶扶她下車,祝凱旋搖下車窗,拉家常的口吻:“小隨兒,加個微信吧?”

宴隨把手機解了鎖給他遞了過去,不管當年她和傅行此是如何鬧得雞飛狗跳地收場,至少從前祝凱旋真的很照顧她。

祝凱旋一邊操作,一邊探究性地問了句:“順便加個行此?”

宴隨劈手奪回手機:“不行。”

“嘖,這麽警惕。”祝凱旋嘆息,“還以為你醉得不省人事了呢。”

宴隨:“……凱旋哥拜。”

“小隨兒。”祝凱旋又一次把她叫住。

“啊?”

“你分手了,是不是?”

“嗯。”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。

祝凱旋一臉驚喜:“你說巧不巧,行此也分手了。”

宴隨:“……”

前一晚的回憶基本上都串了起來,宴隨第一次喝醉,對自己的自控力還算滿意,至少沒有酒後失態。

洗完澡,她光著腳回到臥室,身後地板一排濕漉漉的腳印,她轉悠了一圈,最終在房門口的置物櫃上找到手機,鎖屏界面一面綠油油,除了微信消息,還有八通未接來電,全部來自於羅晶晶。

正要回撥,羅晶晶倒是又主動打過來了,一上來就是一聲誇張的女高音:“哎呦我去,宴大小姐,你總算是醒了。”

“怎麽了?”宴隨問道。

“紀曉初帶著你上了波熱搜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被人罵慘了,你別上微博啊,不然看了生氣。不過現在熱度已經下去了,幸虧紀曉初不是太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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